进入六月中旬,宣城府早晚清风拂面,水雾弥人,过了晌午燥意便从地面蒸腾而上。
梁大力很热,随意披了件短袖麻衫,用罩房里随用随有的凉水胡乱抹了把脸,嘴里低喝一声,「真他娘的爽!」
他是宣城府云记纸业的当家伙计,在纸业发达的宣城,云记只能算是中小作坊,坐拥一间靠溪的铺子,铺子里七八个伙计,他算是矬子里拔将军最厉害的那一个——云老板承诺他,若是成功做出八丈宣,且在陈记表现优异,今年腊月就多给他一个月的月例银子。..
他一听,多一个月的月例银子,连任务是啥都没搞清楚,屁颠屁颠收拾东西,成为了绩溪作坊第一个报道的人。
事实证明,来对了。
吃喝拉撒都是顶级,随时随地都有水,脱下来的衣服有老婆子帮忙洗晒晾,每天都有肉蛋奶,白米饭想吃多少吃多少,晚上下工,厨房还留了两个婆娘煮面,浇头是肉臊子和茄子臊子!
我的天爷欸!这是什么神仙好日子!
他们只有一个任务,做纸!
不停地做!
不断调整纸浆配比!不断调整捞纸搭配人数!不断调整焙纸手法!不断调整纸张厚薄!
整个作坊,六十个做纸师傅,分成了十个组,懂写字的一个组,负责记录每一个环节的具体情况;经验老道的一个组,负责纸浆的配比调和;最拔尖的最年富力强的一个组,负责最严峻的任务——捞纸!
梁大力把换洗的褂子搭在肩上,昂着头,姿态很高:他就是捞纸这一组的。
直接负责捞纸的,就是整个宣城府都赫赫有名的李三顺师傅。
李师傅直接带他,虽然李师傅为人严厉,骂他时,时而含妈量很高,时而含孙量也不少,主打一个家谱从高往低往下骂,时不时复习一下前几天骂的祖宗,其他的倒没啥了。
就当听不见呗,反正说出去只会告诉别人「李三顺师傅带了我小半年呢!」,谁还会后面加一句「我天天被他骂得狗血淋头」来拆自己的台?
总的来说,整体都很有排面。
本来因为这两三个月就这么过,谁曾想,半路来了个程咬金。
梁大力目光复杂地投向隔壁在小山丘一样的被窝里,咕涌得像一条活蛆的舍友——这厮姓陈,大家尊称他陈三郎君,据说是贺掌柜后爹的前儿子,关系很复杂,他也不太懂,但是管他什么关系,总而言之,这人是通了天的。
十天前,这人半夜分到他们罩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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